談「家」—《東京奏鳴曲》（Tokyo Sonata） @ Divergence

一個失業的中年男子，一個孤單的家庭主婦，一個叛逆的青年，一個徬徨的孩子，一個瀕臨解體的家庭，在這個孤獨的城市裡，發出不和諧的音調……。

電影最初的畫面在佐佐木家中，外面下起大雨，母親惠連忙把窗戶拉起，擦起溼漉漉的地板，接著帶到父親龍平在公司被裁員，徬徨地回到家中，以此拉開序幕。

父親龍平因為經濟不景氣和產業外移趨勢，被公司裁員，出了辦公大樓，才發現整個社會被分割成兩個世界，有「位置」的人在大樓上班，失去「位置」的人在公園遊蕩，公園就是另一個世界，聚集了這群被主流社會拋棄的失業者，有些人才剛被拋下，他們每日衣裝筆挺地出門，假裝自己的位置還在，在希望與絕望間擺盪，不放棄的人會去職業介紹所排隊，有些人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，成為遊蕩於公園、橋下、廢地的遊民。

▲左，龍平（香川照之飾演）於職業介紹所。
▲右，惠（小泉今日子飾演）發現丈夫失業的瞬間。

職業介紹所每日營業到五點，排隊的人沿著樓梯繞了一圈又一圈，每人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面談。辦事人員說：「你要知道，一旦離開原本的職位，新工作的水平絕對不可能和原來一樣。」

這些工作的條件多半不太好，大樓警衛、便利商店店長，或者是清潔派遣工。起初，這些剛被裁員的中低階主管都拉不下臉不肯接受，認為自己的身價絕對不只如此，但最後，他們往往發現自己只有接受「現實」才得以存活，

《東京奏鳴曲》（Tokyo Sonata）的劇情以佐佐木家的崩解到重生為主軸，片中不時出現「家（屋子）」的鏡頭，餐桌則是家的核心象徵，從龍平到家，一家坐在餐桌前吃飯，才逐漸開展另外三條主線。

男性因是家中經濟支柱，因此地位最高，但此時的龍平卻已失業，因自卑而更強撐起父親的威嚴，惠是全職的家庭主婦，但活得十分無助，夫妻關係疏離，長子貴正值叛逆期，對家對社會都極度不滿，希望能加入美軍保衛家園，惠與次子雖親，卻無法反抗丈夫的權威讓健二去學琴，健二就讀小六，正面臨升學階段的徬徨，想學鋼琴卻不敢反抗父親的意志，只好偷偷拿午餐錢來繳學鋼琴的學費，沒多久，惠發現丈夫失業，卻默默地守住秘密，只為了維護一家之主的尊嚴。

飯桌前，每個人各懷心事卻都不點破。

接著事情的發展超出控制，先是龍平在清掃時撿到一大筆錢，貴要被派上戰場，健二逃家，惠的苦悶擴張到極致，這個家正岌岌可危，從內部開始崩壞。此時，一個歹徒從外部侵入這個家，挾持了惠，惠在途中進入龍平打掃的賣場，正巧遇上因撿到鉅款而忐忑不安的龍平，發現龍平身穿清潔工的服飾，惠卻沒有逃走，反而回到歹徒的身邊，主線由龍平轉到惠的身上，

▲很帥的歹徒（役所廣司飾演），歹徒跟惠好搭喔。XD

「如果到現在為止的人生是一場夢，
一覺醒來，發現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，那該有多好？」

「要怎樣才能重新來過？」

導演黑澤清將「母親」視為家的核心，足以代表整個家，「她的毀滅就是家的毀滅，她的重生就是家的重生。」惠原本試圖跟侵入者一起逃離「家」，逃到無處可逃就是死，但人生無法重來，一人的死換回另一人的重生，惠的重生就是家的重生，因此龍平也復活了（好大一個誤，當時恐怕全場都以為他掛了），貴沒到戰場，健二也重返光明。回到家的惠再度擔起母親的角色開始煮飯，每個人都回到飯桌前，佐佐木家自此重獲新生。

其中最有趣的是，日本社會看似男尊女卑，但父親的威嚴是透過母親的順服建立的，可以說，這個一家之主不能失去妻的支持，黑澤清將「母親」視為家的直接象徵，是「家」的核心，因為母親是唯一自封於家中的角色，她的內在孤寂與其他人在外界的遭遇互相衝突，沒有父親的家還可以為家，失去母親卻會導致家的解體。

園子溫與黑澤清似乎都相當看重母親的角色，或許這是日本社會的普遍共識。在《紀子．出租中》裡，母親病逝後，父親徹三的目的雖然是找回女兒，找回「家」，但當徹三申請租借家人的時候，卻連把兩個女兒拐走的久美子也一併租回來，最後甚至（看似）真的讓她來填補母親的空缺。由此可見母親一角的重要性。

《東京奏鳴曲》的結構與樂曲的奏鳴曲式相符，這個家庭的內在不安和四個角色最初的設定構成奏鳴曲呈示部（exposition）的主部和副部。接著進入發展部（development），主部副部同時或交互出現，增強劇情張力，主軸在此階段變形，加入新的樂思。最後進入再現部（recapitulation），以家人彼此諒解，龍平和惠一起帶健二參加音樂學校考試，演奏月光曲後收尾。

▲據說是音樂神童的健二演奏月光曲，彈到全場震驚無法回神。

我真的很喜歡這種意義多層、滿地象徵的電影，從奏鳴曲到家，從家到人，在從人連到家，家到日本社會，到國際政經局勢，家是全片的核心，是日本社會的縮影。

看得到宏觀局勢，如經濟不景氣、企業外包出走、影射日美關係的徵兵事件、日本人加入美軍攻打伊拉克的諷刺；中層的，是整個日本社會的普遍現象，滿街走的失業潮，在公園、在廢地、在圖書館，他們甚至還養成了一套文化，連跟龍平一起坐清潔打掃的專業阿伯，竟然也是一個偽裝成正常上班族的派遣工；微觀來看，一個典型的當代日本家庭遭遇了什麼？父親中年失業、母親不知如何生活、青少年有認同危機、小孩有升學壓力，然後又該怎麼辦呢？

黑澤清賦予本片一個辯證的發展路徑，真的是一部很精彩的電影啊。而且裡面除了有小泉今日子之外，飾演貴的小柳友和健二鋼琴老師的井川遙都十分賞心悅目。（見下圖）

我要默默把《東京奏鳴曲》列入2009 Top 10的候選名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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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：

黑澤清和主要演員談本片
http://app.atmovies.com.tw/movie/movie.cfm?action=extend&exid=fTjp50938341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