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歡下雨天,記憶所及,很多在生命中刻下痕跡的事情都發生在雨天,很多美好的事情,還有很多悲傷的事情,最後都化成雨聲,在雨天浮現的回憶也愈來愈多。

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,有一個女孩叫做珊,我跟她並不熟,在班上,她的活潑和我的沉默,雖非兩個極端但差距亦不遠矣,唯一的共通點是我們住得近,只隔一條巷子。我記得那天只上半天課,不一會便下起傾盆大雨,每到雨天,川堂的公共電話便大排長龍,我也在其中,電話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我總是忐忑,一聲一聲,我知道希望落空了,門口望去盡是五顏六色的雨傘和清一色鮮黃的雨衣,每到這個時候,你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哪些孩子受盡關愛,人群散去之後,總會有幾個行隻影單的孩子,我跟珊看到彼此,決定結伴冒雨回家,時而漫步時而狂奔,全身濕答答地談天說笑,可是走到我印象中的轉角,我才想起,我已經搬離這裡了。

高三的時候,學校專門給三年級安排的樓別名風樓,因為這裡總是鼓風,風樓位於學校的東側,是唯一一棟不通其他校舍的建築,冬天刺骨夏日沁涼,一下起雨,走在南北向走廊都要撐傘。我的教室在四樓,有時候不想悶在教室我就會藉故跑出來,母校一向有小椰林之稱,校徑兩側皆植椰樹,倚在沒雨的那一側欄杆看著雨中的校園,看水珠落在椰子葉上,偶爾起風,摩挲聲響傳遍整個校園。

大二那年一連串發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,煩躁到不能自己,連續好幾天我下課了不知道去哪,也不想回家,有一天,一樣是下著小雨的天氣,我從學校離開後漫無目的的走,不知不覺,路燈一盞盞亮起,我走到一個很大的公園,在公園中間,建了一個很大的淺水池,水池上有一個空中走廊,空中走廊的中間用玻璃建了一個金字塔,在水光的映照下,金字塔就好像會發光一樣閃爍,水池底下鋪滿藍色的磁磚,藍色的水光,藍色的水紋相輝映,波光淋漓,雨一滴滴墜下,水面的漣漪一圈一圈,此起彼落,我發著呆,靜靜佇立水邊。

大四那年暑假,我在中研院打工,當時的社會所跟民族所共用一棟樓,從窗外望去就是胡適公園,那棟樓雖是現代建築卻十分古色古香,紅瓦白牆,花木座落中庭,我最喜歡颱風來的前夕,一方面期待隔天的颱風假,另一方面因為我最喜歡雨天的中庭,天空是灰色的,雨絲時大時小,風不規則地吹,暑氣全消,我站在中庭的走廊上發呆,扯住裙擺,任由風雨吹拂,下班之後走到胡適公園,爬上公園裡的小山,靜靜看著颱風前夕的雨。

05年第一次到日本,在東京的最後一天,為了親眼看三島由紀夫的母校,我和黃到了上野逕自前往東京大學,十月的東京雖稱不上嚴寒也並不暖和,那天的雨不算大可也不小,傘一直撐著,繞了好大一圈在紀念品部看到三四郎池的明信片,我堅持莫名,不顧時間天色,就是要去那邊看看,走著走著聽到水聲,不顧雨,收起傘,穿過林子之後,雨中的三四郎池讓我無法出聲。

07年我毅然決然地做了選擇,拿著休學單在行政樓間來回穿梭等待,那也是一個下雨的日子,行政樓所在的舊校舍,黃泥地綠屋瓦紅磚牆,屋瓦長滿青苔閃著光,流蘇開得滿樹,如我來時一般。23歲那年,我急於擁有位置。24歲那年,我滿心以為台大就是我的位置,想不到那種輕蔑和屈辱,是高傲的我所不能容忍,怯懦的我所無法承受,如果我無法為它辯駁,又如何坦然面對自己,於是在放棄的那一瞬間我也拋棄了自己,那個雨天,我決定離開,再也不回來。

去年徹底體會了印度的炎熱,均溫40度以上的北印,48度的沙漠,久不見雨,在印度的最後一週,一路南行,到了富庶的喀拉拉邦,Kochin臨海,河道遍佈,那天我們坐在竹筏上,看著船夫撐著竹篙把船引進窄小的河道,進入村落,忽地烏雲密佈,雨大滴大滴落下,船夫拿起一個黃色的小塑膠袋戴在頭上遮雨,渾身溼透,視野一片朦朧,雨把天空和海連成一片,失去界線,只能隱約看見綠色邊界,耳邊盡是水聲互擊,再無其它。

在台灣,一年中我最喜歡五月到八月,五月是梅雨季的開始,春天的尾聲,雨絲綿密而久,讓人歡快,有時候連續好幾個日夜不停,六到八月驕陽炙人,有時候空氣黏膩鬱悶得讓人禁受不住,寧願渾身溼透也期待著午後的陣雨,驟雨襲來,把該死的躁鬱一併沖走,連總是喧囂著的台北街頭都顯得可愛。

11年的三月,我又回到成都,成都的雨一點都不迷人,還不如我家附近那個小學的操場,今年的我不會再錯過台灣的雨季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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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weitzer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